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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周顗和“一门五封”是那个时代的奇迹的话，那么，制造这个奇迹的周顗父母的婚姻以及他母亲本人便是一个神话。

父亲周浚，豫州汝南安成（今河南汝阳东南）人，是周平王少子汝坟侯周烈的后裔。官至安东将军、侍中、少府、将作大匠，以才理知名。初为魏国尚书郎、御史中丞、折冲将军、扬州刺史，拜射阳侯。伐吴有功，封成武侯。后为晋武帝侍中、少府领将作大匠，又为都督扬州诸军事，拜安东将军。

说起周顗父母的婚姻，《世说新语·贤媛第十九》有这样一段记载：

周浚做扬州刺史兼安东将军时，有一天到汝南乡间去打猎，时至下午，天上突然下起暴雨，周浚一行无处可逃，此时天渐渐黑了下来，大家又冷又饿，只得到不远处一村民家避雨借宿。一问，这家人姓李，从住宅屋宇及家中场景来看，无疑是一乡间富豪。

此时，李氏家中男人都出门去了，只有一个叫络秀的女儿在家。

络秀趴在窗户上往外一看，从装束言行上立即判断出这群人的身份不一般，于是立马叫来婢女，安排接待之事。

可惜家中男仆也都外出劳作去了，络秀就跟那个婢女在后院里杀猪宰羊，操办几十人的酒肴饭食，菜饭将熟时香气扑鼻，而且从头到尾没有听到说话的声音。周浚忍不住通过板壁缝隙向里窥看，只见一个女子，长相非常漂亮，一边劳作一边有条不紊地指挥婢女准备饭菜，周浚爱意顿生。

此时的周浚已经婚配，按当时的规矩，贵族人家一般不会娶民女为妻。周浚回家之后，就委托媒人前来向李家提亲，希望络秀做他的小妾。络秀的父亲和兄长一听，哪里肯答应。谁知络秀却从绣房里跑出来说：“我们家门第低下，为什么舍不得一个女儿呢？能与贵族联姻，那该是多好的一件事啊！”在她的坚持下，父亲和哥哥只好同意。

嫁给周浚的李氏，一口气生下了周顗兄弟三人。

在周顗兄弟还小的时候，她就反复对周顗兄弟说：“我之所以降身屈节，嫁到你周家做小妾，就因为希望光耀李家门户。你们三兄弟如果不把我李家当作嫡亲看待，我这条老命也就不要了。”

上面这段记录给我们提供了几个方面的信息。一是周顗父母的认识富于戏剧性，似乎还有几分浪漫；二是周顗的母亲李络秀不仅漂亮而且非常精明能干。试想一个未见世面的乡间姑娘，在兵荒马乱的年代，父兄不在家的情况下，竟然敢开门接待素不相识的一大群男人。不但如此，还自作主张杀猪宰羊（以最高标准接待一群不速之客，送一餐便饭就已经很不错了，何必一定要杀猪宰羊呢，猪羊这么贵重的财产也敢擅做主张处理），而且还临时充当屠夫、厨子、接待总管，并井井有条、样样周到。这都还不算，到后来周家提亲的时候，她竟然不守规矩反驳父亲，自告奋勇要当别人的小妾，这样的女人，即便是在今天，也应该是奇女一个。周浚与这样一位女子的后代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在李络秀生下三个男孩之后，不知道是正房夫人的早逝还是别的原因，总之，这位当年带上一个婢女就能杀猪宰羊的李氏小姐就堂堂正正地做了正房。如此一来，周顗也就名正言顺地成了周浚的嫡系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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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名士的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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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元帝司马睿与满朝文武欢聚一堂，大快朵颐。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臣子们纷纷来到司马睿的身边向他敬酒，极尽献媚讨好之辞，三下两下把司马睿糊弄得找不着北，司马睿一高兴，就站起来大声问群臣：“今日名臣共集，何如尧舜时邪？”用当下的话翻译过来，这句话应该是：祖国建设蒸蒸日上，形势一片大好，今天各位欢聚一堂，是不是就像尧舜盛世呀？话音刚落，席中站出一人，朗声答道：“虽然今天咱们君臣聚在一起，但怎能与尧舜圣世相比呢，差远了吧！”说话者正是周顗。

听了周顗的话，满堂文武都吓呆了。只见元帝司马睿大怒而起：“打入死牢，择日再砍！”一个手势，廷尉就上来将周顗推了出去，打入死牢。谁知几天之后，晋元帝气消了，又把周顗放了出来，同仁好友纷纷前往周家探望。而周顗却对来人哈哈大笑地说：“就这点罪过，我本来就不至于死嘛，你们担心什么呀！”

对皇上的态度如此，对其他人的态度就更不在话下了。

到王敦造反的时候，朝廷上下谁也不敢多言，生怕惹祸上身，此时周顗挺身而出，亲率军队与王敦拼杀。可惜周顗一介文人，从来不擅带兵，朝廷军队大败。此时，周顗又奉诏前往王敦军营去说服王敦。一见面，王敦说：“周伯仁，你对不起我。”周顗针锋相对回答说：“你兴兵造反，当了叛匪，我亲自率领六军与你拼杀，无奈没能成功把你镇压，致使朝廷军队溃败，所以我辜负了你！”面对周顗视死如归的神情和正义言辞，王敦不知如何是好，顿时哑口无言。

中国有句话叫山不转水转，在有枪便是草头王、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晋代，王敦这样的乱臣贼子不但没有转下去，反而转回了首都，成了总揽兵权的一号军阀。

至此，名士周顗的噩运便开始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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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骨铮铮，血溅祖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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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疆大吏王敦在外面带着大军造反谋逆，杀向首都建康的过程中，可把他当朝为相的哥哥王导害苦了。全家一百多口人还在城里过日子呢。

王敦举兵造反的时候，正义之士刘隗就劝说元帝司马睿把王家一锅端完事。听到这个消息，王导吓了个半死，就天天带着全家老少去朝廷请罪，希望元帝能保留自己一家的性命。国家大乱，屡屡在国家有难时站出来的正义之士周顗此时成了元帝的依靠。

一天，王导率满门老少在朝廷门口跪着的时候，正好遇到周顗进宫去，王导便哭喊着对周顗说：“伯仁，我全家百多口人的性命就托付您了，您行行好吧，给我在皇帝面前求求情吧！”周顗听了，连头也不回，径直向宫里走去。但是一见到元帝，却又不断陈述王导对司马家建立东晋政权的功劳和忠诚，恳切请求元帝能够放过王导全家，于是元帝就听从了周顗的话，并把周顗留下来一起吃饭喝酒，圣上赐周顗同膳，当然是莫大的荣耀。周顗于是又一次喝醉才出宫门。出来时，王导仍然率一家人苦苦跪在宫门外，王导见周顗出来，又是一阵呼天抢地地哭泣求情。周顗却不答话，只故意对左右的人说：“今年杀了诸贼，取斗大的金印挂在手肘上。”

回到家后，周顗又连夜起草奏章，为王导一家求情，言辞诚恳切至。周顗所做的这一切，完全是从一个知识分子的良知出发，根本也没想要让王导知道。王导因为数次向周顗求情而没有得到周顗的正面答复，反受白眼和奚落，加之以往周顗肆无忌惮的言行，新仇旧恨在心里长出毒瘤来。

永昌元年（322年）正月，王敦以诛隗翦恶为名在武昌（今湖北鄂州）起兵，江南大族沈充也起兵响应，王敦攻入建康。王氏家族此时俨然成了鸠占鹊巢的主角，挟持皇权、主宰天下。

王敦攻入建康的消息传来，朝中好友都为周顗捏了把汗，纷纷建议周顗离开建康避开王敦，周顗说：“我是在朝廷中任职的大臣，朝廷丧乱衰败，我怎么可以回到乡下苟且偷生，或者逃奔出国去投靠异族呢？”

好友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王敦回到建康站稳脚跟后，就开始关心起周顗来了。

一天，他问王导：“周顗、戴若思是全国都享有名望的人，应当位登三司，才能使天下人信服吧？”王导不置可否。过了一会，王敦又说：“如果不让他们任三司，是不是可以把他们削职为民，去做奴仆呢?”王导还是不回答。王敦见兄长如此态度，就试探性地说：“如果都不妥的话，那就应该把他们杀了。”阴险歹毒的王导还是没有说话。

几天之后，周顗与戴若思一同被捕。押赴刑场时恰好路经太庙（皇帝为祭拜祖先而营建的庙宇），见到太庙，周顗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高声喊起了“革命口号”：“天地先帝之灵：贼臣王敦颠覆社稷，枉杀忠臣，肆虐天下，神祇如若有知，应当速杀王敦，不要让他恣意为害，而颠覆王室。”

见周顗呼喊口号，押解他的刑差急了。为了及时制止周顗的“反动口号”，刑差提起长枪对准周顗张开的嘴就是狠命一枪，霎时，血流如注，满脸鲜血顺着往下，淌到脚跟，再顺着脚跟一路淌着向前。早已喊不出声音的周顗，神色除了像先前一样悲愤之外，举止自若，道旁观者无不为之动容。

刑差押解他俩到了南门外杀害，这一年，周顗54岁。

周顗被害后，王敦派人去抄了周顗的家，企图从中找出一点加害周顗的证据。让王敦失望的是，差役把周家翻了个底朝天，只搜到几只竹箱，里面装着几床破棉絮，另有五坛酒，几石米。

周顗死后，有两件事提到了他的死，但周顗却永远无法知道了。

一天，王敦手下一个参军与人赌博，那时往往以杀输家的坐骑为乐事，这参军的一匹好马在赌博中被杀，此人便趁机对王敦说：“周家累世享有声望，但是官位还是没有达到王公这一级，到了周伯仁即将登上王公位置时，却又像我的这匹不争气的马一样，掉了下去。”王敦说：“周伯仁尚未成年的时与我在东宫相识，一见面彼此就推心置腹，我就应允了他三件事，哪想到他自己无视王法。该杀！”

还有一件事：在帝王面前愈加肆无忌惮的王导有一次检查皇家档案时，见到了周顗亲笔上书请求赦免王氏全家的奏表，言语殷切诚恳之至。王导睹物思情，悲不自胜。当即回到家中召集全家人说：“我虽然没有亲手杀周伯仁，但他是因为我而死的。就是到了地狱，我也对不起他啊！”

两年之后，王敦病死，周顗被彻底平反昭雪（追赠左光禄大夫，仪同三司），享受到了生前未能享受的政治待遇。

文章来源：《文史天地》第269期

【文史学者，作家】

责任编辑/姚胜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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