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从吏治入手被官僚抵制:范仲淹的相位是如何“到头”的?
在庆历新政中,最遭官僚集团抵制的自然就是考核官员政绩,进而可能威胁他们地位的“明黜陟”,以及阻止他们从体制内分红,限制恩荫任子的“抑侥幸”了。不过,官僚集团对这些政策再有所不满,也不可能公开跳出反对。毕竟,这些政策有着天然的政治正确性:这是为了大宋江山。官僚身在北宋体制之内,就算再精致的利己,总不能公开说我不在乎大宋是否崛起,我只在乎我自己吧。事实上,在整个庆历新政当中,很少有人站出来纲领性地反对新政,往往都是由事及人,抓住新政外围成员小辫子猛攻,使得北宋官场从庆历三年开始就充满了各种争执,看上去乌烟瘴气,其中都埋伏着一支支射向新政主持者的暗箭。
庆历三年七八月间,也就是范仲淹等人刚执政之时。陕西四路马步军都部署郑戬举报,官员张亢在渭州、滕宗谅在泾州任上“过用公使钱”,就是将朝廷拨给所给各级政府的招待公费乱花了。据称,滕宗谅“枉费公用钱十六万缗”,而且其中有“数万贯不明,必是侵欺入己”。但按北宋朝惯例,公用(公使)钱本来就是一项官员福利,除了地方自筹非正赐钱管得比较严厉外,用这笔钱迎来送往,临时救济的事情比比皆是,二人唯一可能问题在于数目过多,16万缗太过骇人听闻,而这实际上也可能有诬告成分,因为据范仲淹说,其中有15万是泾州当地驻军的请用钱粮物料费用,并不能全部归在滕宗谅一个人头上。
为什么别人不管就查到这两人头上?张、滕二人是范仲淹主持西北军务时的老部下,其中的干系恐怕匪浅。而当中央派出的审计组抵达西北时,滕宗谅又干了一件蠢事。不知道是他心中拱火还是因为比较楞,居然把原始账目都销毁了,不让审计人员得知到底是谁领了公用钱,然后咬定自己只花了三千贯用于犒赏“诸部属羌之长千余人”。负责审计的燕度大怒,所有牵扯的成员“枝蔓勾追”,搞得当地“囚系满狱”,就连刚崭露头角的狄青也因为“曾随张亢入界”被“勾追照对”,正在巡边的枢密副使韩琦也接到了询问的文牒。但查来查去,最终结论还是滕宗谅“所用钱数分明,并无侵欺,亦不显入己”,最后处理也是按滥用公用钱的惩罚:调到了条件相对差一点的虢州,但级别没动(“职如故”),后来在压力下才左迁岳州,也就是所谓“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之地。
实际上,从庆历新政一开始,这类争端就接连不断,都是一些说起来和大政方针关系不大,但扯起来都能上纲上线的事件。庆历三年十月,争论是否应该营建水洛城;四年夏,因为陈留汴河土桥要不要拆起了争论。再小的事件,到了最后都能牵扯到执政团队,需要范仲淹下场,不仅极大地牵扯了他主持新政的精力,更严重的是,这些争论极大地消耗了宋仁宗的耐心和信任。
庆历四年春天,宦官蓝元震上书劾论朋党,矛头直指正在主持新政或为新政呐喊的范仲淹、欧阳修、尹洙、余靖、蔡襄,斥责他们“以国家爵禄为私惠,胶固朋党,苟以报谢当年歌咏之德”,特别是他提到“一人私党,止作十数,合五六人”,但“门下党与己无虑五六十人”,只要三二年,恐怕就能“布满要路,则误朝迷国”,到时候悔之晚矣!
史书言仁宗“终不之信”,但这恐怕也只是谁之信的假话。北宋对宦官管束严厉,蓝元震何德何能敢上书指责执政大臣?况且仁宗不是一向贤明,梳头宫女开玩笑让他不要听臣下言论他都会立即发作,将人赶出宫门吗?很明显,这次上书是一个得到授意的提醒,仁宗已对范仲淹等人产生不满和怀疑。事实上,在北宋实行改革,本身就难免陷入朋党的怪圈:改革也好,新政也好,都会遭到既有利益者的反对,主持者为了推行政策,就不得不引用或保护支持自己的新官僚,客观上就必然会聚集起一批“党人”,“朋党论”就成为反新政、反新法的利器,庆历新政如此,后来的王安石变法亦如此,成了一个难以逃脱的怪圈。此后,不久的四月,仁宗就公开质问范仲淹等人:“自昔小人多为朋党,亦有君子之党乎?”明明白白就是在警告景祐年间被人用“朋党”帽子赶出朝廷的范仲淹了。
从仁宗个性上看,他本身就不是勇于担当之人。当新政的热情退潮后,他对朝堂整天翻来覆去的争论产生厌烦,进而疑心范仲淹在搞朋党也不是没有可能。更何况他对范仲淹还有个特别心结:他早年听闻风言风语,说范仲淹曾策划过要废仁宗,“为密请建立皇太弟”,虽然后来被解释开来是“莫须有”,但这个疙瘩就此埋下。此话传出去之后,虽然欧阳修撰《朋党论》解释他们是同道相益,以之事国的同心共济君子真朋,仁宗也表示理解,但整个朝堂上下敏感之人都已经意识到,仁宗心意已动,范仲淹的相位恐怕是坐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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